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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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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聽到尖叫聲時,我才慢慢從夢境中抽離。

窗簾的縫隙中還透著窗外路燈昏黃的光線,臥室天花板上有藍光閃爍,我聽著潺潺溪水聲,好一會兒才摘掉不知何時戴上的耳機,轉頭看向身邊的秦森。投影儀藍色的燈光映亮他面無表情的側臉,他豎起了枕頭背脊筆直地靠在床頭,被子只蓋到腹部,肩上披著棉質睡衣,緊繃的下顎被深色的明暗交界線割裂,一半的身軀與背後漆黑的影子融為一體。

我爬起來,拉高蟬絲被裹住自己,朝他身邊挪了挪,胡亂拎起枕頭墊到身後:“這是什麽?”

自從我堅持把投影儀固定在主臥,秦森就很少再用它來看影片。坐起來才能看到投影儀的光將室內的黑暗割破,正對著床頭的那面墻上畫面閃爍,畫質偏黃,看上去像是九十年代的電影。我眨眨眼睛看清畫面的時候,影片剛好播放到一個女人半躺在一張椅子上,一只男人粗壯的胳膊伸出來,正握著化妝筆替她補粉。女人睜大雙眼神情僵硬,良久都不見眨眼。再看一眼,我發現她脖子上有一條像是勒痕的痕跡。

我瞇起眼剛想仔細看看,畫面卻霎時間變成全藍。

“《雨夜屠夫》。”秦森收回關掉投影儀的手,把遙控器擱回床頭櫃邊,“一部香港電影。”等畫面全黑,他便敷衍地揉一下我的頭發:“繼續睡。”而後裹緊被子兀自躺下,順手將枕頭拽到腦袋底下。

瞥了眼床頭的鐘,已經是淩晨三點。

“為什麽要半夜起來看驚悚片?”我也重新躺下,把纏到胳膊上的耳機線拽下來,再摸出另一頭的手機,一起放到床頭,“還特地給我戴上耳機,讓我的腦波進入δ波的狀態。”

“看來你還記得那四種腦波。”翻了個身背對著我側臥,他語氣平平,恰好是夜裏降溫的時候,出聲便帶著點鼻音,“突然想看而已。睡吧。”

縮到他身旁,我拉緊頸前的被子以防透著涼意的空氣灌進來,輕聲告訴他:“剛才我夢到我們第二次見面那天。”合上眼,困意緊隨而至,“真的很神奇。七年前的事,我還記得那麽清楚。”

他仍然沒有回過身來,僅僅是下意識地開口:“人的潛意識……”

耳側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被睡意拉扯得意識不清,沒有多餘的精力思考他為什麽沒有繼續說下去,卻感覺到他猛然翻身,接著便身上一沈。稍稍一驚,我睜開眼,黑暗中看到他模糊的身影:“秦森?”

不給我回應,他的氣息很快覆上來,一手攬緊我的腰,幹燥的嘴唇壓向我的脖頸。我以為他又開始不清醒,下意識地掙紮推拒。他轉而過來吻我的唇,時而輕嘬,時而不要命地用力得好像要把我的舌頭吞卷入腹,既像安撫又像報覆。

這樣的狀況讓我想起他三年前頭一次犯病時的情形。要不是後來我想辦法聯系了胡太峰局長,或許我和秦森都活不到今天。我便忍不住要手腳並用地反抗。

“魏琳、魏琳——”他壓低聲線,嗓音沙啞地低下頭來用前額磨蹭我的耳郭,“沒事,別動。”微微喘著氣,他溫熱的鼻息掃過我臉側,語調輕穩,一字一頓在我耳邊安撫,“是我。我很清醒。別動。”

而後他不再有其他動作,只安靜地覆在我耳旁等我平覆情緒。

知道這是他尚且清醒的表現,我漸漸穩住了紊亂的呼吸。不能怪我多想,畢竟這三年他完全清醒的時候少,在完全清醒的狀態下折騰我的情況更少。見我平靜下來,秦森才松開我的手腕,壓著枕頭托住我的後腦勺,交頸相靡。

我猶豫片刻,還是輕輕摟住了他。耳鬢廝磨一陣,他啟唇輕咬我的耳垂。

外頭已經天光微亮。

我再醒過來是因為樓下客廳的電話鈴聲響個不停。

睜開眼發現身邊已經沒有秦森的影子,大概又是去了書房。臥室的電話分機上次被秦森摔壞,我一直忘了拿去修理,只能趿了棉拖下樓接電話。沒想到剛到客廳,就看到秦森站在小圓桌旁,拿起座機拔掉了電話線。

在樓梯口剎住腳步,我遠遠看著他,一時間無法揣測他的用意,“為什麽不接?”

“沒有必要。”他放下座機,轉頭瞥我一眼,再開口便換了一個話題:“我建議你去洗漱,早餐快做好了。”語罷便不緊不慢地走回廚房。

早餐?

這大概是他三年多以來第一次給我做早餐。我古怪地盯著他的背影瞧了一會兒,才到一樓的洗手間洗漱。突然間有種錯覺,好像又回到了從前他每天休寒暑假的那段時間。那個時候他通常會帶我到海邊或者山清水秀的地方度假,換一張手機卡,杜絕一切額外工作的騷擾,閑居租屋的同時也會替我分擔家務,懶於下廚時就會拉上我出門享受美食。因此每回胡太峰局長大費周章地找到他之後,都免不了要發一頓火。

“休假的時候不談工作。”他總是拿這個原則回應胡太峰局長,哪怕要翻臉鬧僵也不為所動。

我曾經也好奇問過他:“那為什麽還要選擇這種副業?”

當時他慢條斯理地翻著手中的書,答得平淡而理所當然:“既然天資幫我選擇了副業,而這世上有的事又只有我能完成,那我也就只能勉強接受。”

分明早已習慣他的高傲,那種理所應當的口吻卻依舊叫我聽完禁不住要笑,總覺得他哪怕是把自己捧到天上去也是可愛的,“也算是滿足你的虛榮心?”

“可以這麽說。”他眼皮都不擡,坦率承認。

那時我稍感驚訝,“我以為天才都沒什麽虛榮心。”

“天才也是人。”他對自己的定位卻不如我想象的那麽高,應對自如地坦言道,“人有虛榮心,也需要勞逸結合。所以就算是天才,休假的時候也不談工作。”說到這裏,他合上書結束這個話題,氣定神閑地擡頭迎上我的視線,“晚上想吃什麽?”

即便是現在回想起來,他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也讓我記憶猶新。

心不在焉地洗漱完,我再回到餐廳,便見秦森已經把早餐端上了餐桌。全麥吐司、烤腸、肉末煎餅、玉米沙拉、小番茄和荷包蛋,的確是他以前習慣的早餐搭配風格。我在餐桌邊坐下,看著他把一碗紅棗粟米粥擺到我眼前,仔細觀察他半天,依舊無法判斷他今天的精神狀態。

“有個消息要告訴你。”將一塊烤腸切片送進嘴裏之前,秦森忽然半垂著眼瞼平靜地開口,“魏琳三百三十六號已經成功受孕。如果沒有意外,再過二十天左右它就會產下至少十個幼崽。”

我擡頭看他,反應了幾秒,才意識到他口中的“魏琳三百三十六號”是那天我給他買回的兩只小白鼠之中的母鼠。自從幾年前我開始學著幫他照顧這些實驗用鼠,他就堅持用我的名字來區分母鼠。理由是一旦它們參與的實驗為科學作出了貢獻,我就有機會名垂青史。

一開始我不大讚成這樣的做法。直到得知在我出現之前不論公母,這些小白鼠一律被他取名為“秦森”,我才多少感到釋然,最終心甘情願地替他分擔。

因此時隔數年再聽到這種別樣的稱呼,我也只是思考片刻,便繼續享用早餐,順口問他:“需要我買別的器材回來嗎?”

“暫時不用。”他咬下第二口烤腸。

這天上午我和他一起把魏琳三百三十六號和秦森九百四十二號搬進了它們更寬敞的新家,做好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新生命。

當然,比起這些新生命,更先到來的是曾啟瑞先生。

他按響門鈴的時候是下午四點,我剛打算換衣服洗澡。秦森在書房裏沒有要出來的動靜,我只好換回衣服去開門。曾啟瑞先生行色匆匆,甚至沒有來得及換下一身正式的警服,引得附近經過的居民頻頻回頭。

“抱歉,來得匆忙,沒有事先聯系你……”大約也意識到自己的打扮十分引人註目,曾啟瑞先生摘下警帽,抹了把鼻尖上的汗珠,視線已經越過我的肩頭朝屋裏書房的方向瞟,“秦森在嗎?你們家的電話一直打不通……”

往後看了看,書房那邊仍舊沒有任何動靜。按理說,秦森應該已經聽到了曾啟瑞先生的聲音。

我想我大概知道早上秦森拔掉電話線的原因了。

“他在。”於是我側身邀請曾啟瑞先生進屋,“請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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